原本這該是順利的一條過, 被一個妝容不合適的小小配角打斷，違和程度不亞於胡蘿蔔裏冒出顆土豆，正劇裏突然冒出個穿越女。

導演臉色很不好看, 放下手裏卷起來的一沓冊子，站起身大步走過去, 手指直沖飾演丫鬟的年輕女孩的臉, 咬牙切齒：“這誰安排的？”

在劇組工作的人，脾氣都不會太好, 尤其以暴脾氣著稱的導演沈下臉, 一看就是暴風雨來臨的前兆。人人齊齊噤若寒蟬，裝聾作啞。

女演員突然成了眾矢之的, 嚇的僵住，求助的目光下意識望向江秋十。

導演強行壓制怒火, 憋住氣：“小江, 你帶來的？”

江秋十搖頭：“不是，我不認識。”

既然不是江秋十帶來的, 那就好辦了。現場悶得很, 導演轉了一圈，發現負責選角的那個副導不在，想了想才回憶起對方是去B組拍了。

“行, 很好，這王八犢子。”他點著頭, 滿腔怒火無處發洩, 全沖著那女演員而去，聲音驟然拔高：

“哪個讓你現在上場的？啊？”

“還有，化妝呢？你他媽的就化這個？你怎麽不給她穿旗袍去賣肉算了？！……”

眼看著馬上完工的一幕被突然打斷，還是因為這麽蠢的問題, 導演不可能不發瘋。

其他人該幹嘛幹嘛，遮掩動作不要讓自己被狂化狀態下的導演盯上。被拉過來的化妝師突然劈頭蓋臉挨了幾句訓，心裏委屈，仔細看看那女孩的臉，立刻主心骨又回來了，梗著脖子頂嘴：“你罵我幹嘛？她這妝又不是我化的。”

“不是你畫的誰畫的？這就要個丫鬟上茶，誰把個姨太太帶過來的？”

江秋十皺眉。

這話說的有些過了，還沒等他來得及上前阻止。被罵了好幾句的女孩已經淚水止不住流出，也顧不上擦眼淚了，邊哭邊吼：“誰稀罕拍你們的戲啊？你憑什麽……憑什麽這麽罵我？”

導演罵哭的人多了去了，影帝影後沒拍好照樣挨罵，聞言氣笑了：“哈？憑什麽？你把這一條整廢了還憑什麽？”

“你看看，好好拍的，就你……”他指指點點，“就你一上場，這麽多人努力全白費了……”

“好了，消消氣，重新再來，別耽誤時間。”江秋十直接過去摁住人。

有第一個就有第二個，江秋十主動頂雷，一群人立馬上去穩住導演，圍成一圈上去說好話把人往回帶。

怕耽誤時間是真的，拍戲過程別提多難熬，誰都希望早點拍完早點下班。

女孩剛剛突然被罵懵了，這會兒看看江秋十穩住導演，怒氣雖遲但到，且蓬勃迸發：“行，你罵啊！什麽神經病，你以為你誰啊？我又不求著你，不拍了！退錢！”

她直接邊脫衣服邊往外走。

大夏天拍冬天戲，丫鬟也穿著兩三件，脫了外面還有裏頭長袖。女孩忿忿地把衣服往地上一丟，像是不解氣似的，配套繡花鞋往上狠狠跺一腳。

“你還敢搞衣服？”

“你怎麽回事？賠錢！”

原本還有人同情被罵的女孩子，一看就是導演大姨夫犯了想洩火，這下倒好，她搞這麽一出，大夥心裏都罵娘，風向齊齊往一邊倒。

踩了戲服，不是不害怕的，女孩想趕緊跑出去，服裝組正好在旁邊圍觀全程，火蹭蹭往上冒，伸手去攔她：“別走！你怎麽踩衣服呢你，？有沒有點素質？”

“你有素質！你全家都有素質！”女孩回罵，“反正我交了錢，不要你們退了，當賞給你的！這麽個爛衣服都餿了，誰愛穿誰穿！”

龍套不如主角戲服有多套，像這類丫鬟、小廝、路邊平民的衣服，來來回回就那幾套，如果沒弄臟組裏一般也懶得洗，回收起來裝一塊兒，第二天接著穿。

大夏天的，可不就捂出味兒了嗎？第二天箱子打開跟開了壞掉的醬菜缸似的，熏得嗆人。

要不是花了錢想看愛豆，女孩才不受這個罪。

她氣得要死，偶像卻是不舍得罵的，眼淚一個勁往下掉，忿忿地在心裏把劇組罵了幾十個來回，只覺得偶像在這種艱苦環境下拍戲，實在太委屈他了。

“神經病，誰缺你這點錢，撿起來！”道具組領頭男人伸手攔她。

“怎麽？還不放人走了？別逼我在網上曝光你們！”心底憤怒湧出，女孩冷笑著瞪他，“你還想幹嘛？往哪兒摸呢你？”

“我告訴你啊！別以為老子不打女人，你識相點給我撿起來。”

“你打啊！你有本事打啊！”

“哎呀別吵了別吵了，趕緊拍戲。”

“她不拍了再叫個女的不就行了嗎？”

……

除了在場的工作人員，幾個老演員也上來勸架。攝影師端坐在幾臺攝像機後面，把機器看得跟寶貝似的，順道拍兩張大亂鬥場面。

“哎哎哎走遠點啊別踩線了，誰碰了我跟誰急。”

“趕緊讓她走吧再找個來得及……”

一群人挨挨擠擠推搡下，女孩不知被誰推一把，絆到了哪裏，腳一歪，撲倒在地。

撲倒的不光是她，還有片場邊上連著各路電線的排插，以及腳下打滑蹦出去一條驟然回縮的電線。

它斷了。

監視器瞬間黑屏，剛才那一條徹底作廢。

一同黑屏的，還有場上幾乎所有人的臉。

……

導演幾乎是咆哮著叫女孩賠錢。

“好了好了，冷靜點，讓工作人員去談吧，今天要緊的是先拍完。”江秋十嚴肅臉，“我過幾天還要請假，抓緊時間。”

炎炎夏日，人人火氣旺盛，加上上午耽擱了意外著又要往後拖時間，沒有人喜歡加班。片場怒火幾乎如實質性地往中央那個哭到站不起來的女孩身上噴湧。

攝像、副導、場務這些人的嘴是最毒的，平常無事也要生些是非。更別提這樣直白地招惹到頭上來，怎麽可能放過。

就連在b組負責選角的副導演也被叫了過來，一道過來的還有監制，導演和監制打聲招呼後，劈頭蓋臉問副導：“你招的？”

副導還沒明白發生了什麽，只聽說有個群眾演員鬧事，一聽這鍋要往自己頭上扣，連連擺手否認：“開什麽玩笑？我都不認識她，不是我，真不是我。”

“那誰帶進來的？啊？沒人帶她自己跑進來當群演的？鬼給她開的條？”

副導剛才沒往那邊看，這回一瞅心裏就咯噔一下。

人還真是他帶進來的。

這種追星追傻了的腦殘粉自己要花錢進來當群演，既省了群演的工資，又能拿到一筆錢，幹嘛不幹？

他害怕那女的認出自己，挪動腳步，轉了側臉，背對著那個女孩，訕笑著對導演說：“你還不知道我嗎？我怎麽可能幹這種事情？”

他拍胸脯保證道：“我挑群演，那都是正兒八經去群裏拉來的。這我也不知道她怎麽回事啊，就混進來了。”

“你看這……”

導演見他說得誠懇，半信半疑，突然一句話硬生生插進來。

“他帶我來的，我給了他錢進來的。”女孩認出了副導的背影。

“我就是想來劇組體驗一下，我交了錢的，八百呢。”她吸吸鼻子，兩只手抹眼淚。

江秋十默默遞了張紙巾過去。

他打扮稚嫩又斯文，一身白色孝服，眼下掃了一圈哭久的紅痕。女孩只覺得他看上去可憐又可愛，就連這種時候也沒出息地心動起來，又急忙收回眼神，怒氣沖沖和一群人對峙。

導演猛地轉頭，一雙鷹眼銳利瞪視副導：“這就是你找來的群演？”

副導急了：“你這小姑娘家家的不要亂說好不好？我什麽時候見過你？自己搞壞了東西該賠錢就賠錢，別拖我下水！”

“明明就是你帶我來的，還有另外一個男的。他說能當群演，能近距離……看一下劇組生活。”女孩緩過神來，死咬著對方不放，“要不然我才不會給錢呢，白幹活還得搭錢。”

你媽的……

甚少遇見這種事情，副導面上格外委屈：“是工作人員領你過來，說你是群演，我才簽字的。怎麽就成了我介紹來的？”

“行了，都閉嘴！別吵了！”監制不耐煩怒吼。

他剛才聽場務說了片場發生的事情，簡直一團糟，說出去能讓人笑死。一個靠黃牛進來當群演的女的因為被導演罵了，弄壞戲服還搞壞機器，這群人還就只會吵架，推卸責任，一點都不想解決辦法的？

片場總算安靜下來。

監制指指女孩：“你聽好啊，我不管你怎麽進來的，你搞壞了這個機子，你就得賠，等會兒去……去老李那裏，開張單子，看看賠多少，不賠我們就報警，讓警察來處理。”

“沒搞壞，就一根線，哪那麽容易搞壞？”女孩當然不肯，極速思索著解決方案，“剛才不知道誰推我的，我摔倒了才弄到的，又不是我故意……”

“你這話跟我說沒用，跟警察說去。”監制一臉不耐。

“行了，散開散開，去拿備用的，其他人趕緊準備好。”監制揮退人群。

幾位老演員看了場大戲，心滿意足回座位呷茶水喝。

阿祥早在混亂之前就拎包擠到了江秋十身邊，順勢再塞一包紙巾過去，給人擦擦汗。

片場再忙碌，還是擠出了倆工作人員看著那女孩，不讓她跑了。在江秋十要求下，其中一位換了個女工作人員。

也就是負責群演們的經紀人。

經紀人從車上翻出了她的衣服，找個房間守在門口讓她換。

副導為了將功補過，緊急拉來另一個不起眼的小姑娘群演，現在等著要衣服穿呢。如此，導演的臉色才好一些。

“行啦，你也別哭了，你害我們耽誤那麽久，你好意思嗎你？”門外守著的工作人員不耐煩。

片場租了間樓，房間多，女孩待的那間門鎖不上，她用腳抵著才慢慢換好衣服的。

估摸了一會兒，兩人人砰砰敲門：“好了沒？好了我進來了。”

話沒說完，男性工作人員便破門而入，直接闖進去。女經紀人沒拉住他，只好跟著一塊兒進去，女孩才剛拉下衣服下擺，猝不及防被推到地上，短袖掀開了些，露出一點點粉白皮膚。

“你們幹什麽！”她驚怒交加，急忙把衣服蓋下去，怒視二人。

闖門的那個嗤笑：“怕你跑了唄。”

“神經病。”她深呼吸幾口氣，“把包還給我。”

重要物品都在包包裏，要不然她早就跑了。

“你先賠錢再說。”他揚揚手上的小手提包，“誰知道你會不會跑掉？”

……

被像押犯人似的押到另一個房間，一個不認識男人面前擺了張手寫賬單，一連串的數字告訴他，共計賠償差不多三萬左右。

“想錢想瘋了你！”她氣到胸口上下起伏。

“不賠就報警，你別想走。”

“不走就不走。報警啊！來啊！”她尖叫得更厲害。

……

那廂，片場迅速回覆往日效率，誰都不敢惹氣頭上的導演，一個個做事來往小心又迅速。

隔壁拍攝的打鬼子抗日劇正發出密集槍響，與時不時一兩聲吶喊。片場內安靜了沒多久，同樣充斥嗡嗡嗡嘈雜聲響。

很難不讓人心煩意亂。

江秋十讓阿祥又叫了一箱冰飲料冰棍送來。

備用機器裝好之後，戲重新開拍。

在場的都是專業演員，就連角落最不起眼的小老頭，也是演了三十來年的老戲骨。

這一會上茶的丫頭算是中規中矩了，樸素的面容平平無奇，擡頭看少爺的眼神，也沒有那種像看見心上人似的喜悅。

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，導演的心情總算平覆一點。

喝罐冰鎮紅牛，心情更是好了不少。

“Cut ！過了。”

化妝師上場給眾人補妝。

剛才化妝師的助手被導演扣鍋，自己人平白無故扣挨頓罵，這會兒心情也不好，然而她也知道，火不能沖江老師發，嘴裏小聲抱怨，一雙手穩穩當當繼續工作。

“好了，搞定。”

江秋十眨眨眼：“好的，辛苦你們了。”

知道他帶了點別的安慰意思，化妝師心裏美滋滋，連連擺手：“沒事沒事。”

跟著的助理在忙著其他人的妝容。

一切看上去似乎都回到了正軌。

直到遠處傳來警笛聲。

警察找上門來，拉起警戒線進入片場，讓工作人員找到負責人後，詢問是否有女性被非法監禁現象。

“臥槽，還真的報警了啊……”監制都沒脾氣了。

一旁導演沈痛抹臉。

他不由得反思自己，要是當初不嘴賤講那女瘋子就好了。

監制說報警那是嚇她的，誰也不想發生什麽事端，反正讓人賠個千兒八百的損失就行了，誰知道她還真報警啊。

還非法監禁？咋這麽能耐呢？

警方一介入，這戲是徹底沒法拍了。工作人員老老實實把女孩帶出來，後者一見到警方就跟見著親人似的，撲過去往人身後躲，差點又磕著絆著。

阿祥站在後面，聽到身後場務們低聲互罵。

“你傻逼啊，你真的讓她報警。”

“不是你們說的不給錢就報警嗎？”

“我去……你真是，你這豬腦子……”

“我們就說著嚇嚇她！明白沒？嚇嚇她！真報警，虧的是誰？虧得是劇組，你看等下導演又要發瘋了。”

……

江秋十也聽到了，不知說什麽好所以站在原地沒動，任由警方挨個詢問。

輪到他時，江秋十如實說了，不偏不倚。

其他人在一旁氣得要死。

要是非法監禁這鍋真扣下來，這戲也別拍了，大家解散吧。

橫店那麽多記者在拍呢，警察上門，這消息早就傳出去了，說不定會傳成什麽樣。

江秋十倒不覺得。

他很熟悉那個女孩看自己的眼神，他確信，那是自己的粉絲。

所以……等會她估計會改口，需要賠償的話，自己幫她出吧。

因為是主演粉絲就來劇組做群演，不是什麽好風氣。他倒寧願這次事件讓這個女孩別再過來。

鬧劇持續了差不多一個上午，警方調查清楚之後，兩邊都挨個批評了一頓，非法監禁這個罪名被女孩自己翻供，不了了之。

就是損失……她還是得賠的。警察如此說。

出乎意料的是，不知為什麽，劇組反而沒要她賠了，趕瘟神似的把人送走。

她站在廣州街·香港街外，望著裏面一片忙忙碌碌，穿著戲服走來走去的人們，心緒覆雜，背上包走人。

什麽狗屁群眾演員，以後再也不來了，簡直不把人當人看。

……

片場內，監制好奇問男主角：“十哥，你沒必要吧？你幫她出錢？”

他有點懷疑是不是副導演為了討好江秋十特意招來的人了。

江秋十笑了笑：“就當我破財消災吧。”

他沒說太多，以免越描越黑。

劇組同樣放出消息，聲稱警察和劇組無關，是有游客丟了錢包所以來問問，片場無事發生，非常和諧。

女孩離開後反而後怕，害怕網上宣傳出自己的消息，後來看到劇組的說辭，安心下來，默默點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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